禅宗:对问题的提问-以“赵州狗子”公案为例

时间:2020-08-21 10:28:27 哲学毕业论文 我要投稿

禅宗:对问题的提问-以“赵州狗子”公案为例

  

[摘要] 任何的提出都有其立场,禅宗注重对问题及其立场的考察而非回答问题,从而否定问题,毁灭问题。有两种否定方式:一是从所问的上,如果所提问题是伪问题,便不能回答;另一种更彻底的是从形式上,即提问这种形式意味着运用一种有公共规范的工具(语言、逻辑思辨等),而必须由内在个体独自完成的东西不能通过公众化的形式获得。

[关键词] 禅宗;赵州狗子;不可言说

有问有答,有来有回,这是常识,也是常人之识。禅宗的高妙在于对问不答,有去无回。不回答问题,不是不能回答,而是问题本身有问题,或者提问就有问题。提问者每每关注于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和提问本身的问题才是最根本的问题。问题不但可以通过回答来解决,还可以有一种更加彻底的,就是毁灭。禅宗解决问题最彻底的方式就是否定问题和提问本身,使问题不存在。

“赵州狗子”是禅宗最重要和著名的经典公案之一,历来解者甚多,本文认为,赵州狗子在无意中突出体现了禅宗解决问题根本方法:不是探讨问题,而是否定问题、摧毁问题。对于“狗子还有佛性也无?”这个问题,赵州从稔的回答是:“无!”。这个无(Mu)[①]当然不是问题中的那个无,南宋的无门慧开禅师在《无门关》中也提醒说:“莫作虚无会,莫作有无会”,但这个“无”是什么?

“Mu”通常都被理解为神秘主义的东西,[1](p.10.)其实“Mu”是对前面问题的否定。赵州是说:不管狗子有没有佛性,“你问得不对(问题不成立)”或“你的问题没有意义”。

以“狗子有无佛性”为例,佛性无处不在,万物皆有佛性,狗当然也有。明白了佛性这个概念及其内在包含,就无需再问狗子有无佛性。这样问就像“三角形有几个角?”一样可笑。这样的问题根本不成其为问题,因为答案已经包含在问题当中了。对于这一点,首山有直白的说明:“要得亲切,第一莫将问来问。还会么?问在答处,答在问处。汝若将问来问,老僧在汝脚底。汝若拟议,即没交涉。”[2](卷十一,第682页)

进而言之,禅宗认为佛性即自性,什么东西会没有自性呢?这就像“我的鼻子是不是我的?”一样是多此一问,“我的鼻子是我的。”是同义反复,在逻辑上属于恒真的命题,又怎么还会有问题呢?更高级的理解是,僧人问的是佛性,佛性是不可思议的,怎么能就它提问?维特根斯坦曾经讨论过不可言说的本体问题。他认为语言是我们世界的界限。“确实存在着不可表达的东西” [3](p.52.)“我的命题可以这样来表达:理解我的人通过这些命题理解我以后,就知道这些命题是没有意义的。”[3](p.68.)针对不可言说的东西提问是“伪问题”,对这样的“伪问题”,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只能从根本处一棒子打死,那就是“Mu”。

在“提问-回答”的框架之内,无论问题有多奇怪,答案有多离奇,提问-回答的关系是成立的,对话在同一个层次上构成了。对问题任何形式的探讨本身就肯定了问题的存在和意义,所以应该否定问题、摧毁问题,而不是探讨问题。“Mu”针对问题本身表态,不是问题的答案,如果一定要认为这是作答的话,那么它答的是这个问题之上的另一个问题(狗子有没有佛性,我提的这个问题对不对?),所答和所问不在同一个层次上。赵州正是用高层次的“回答”引导问者提高提问的层次,赵州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问题,根本原因在于你对所问的理解不够,你的层次不够,要提升、提升,一路向上,提升到最高的层次,你将不再有问题。在完美的禅的境界中,任何问题都不再成立。有僧人问药山惟俨:“如何得不被诸境惑?”师曰:“听他何碍汝?”意思是,哪有你提的这个问题啊,境是境,你自然是你,境好端端的怎么会惑乱你呢?可惜这个僧人没有领会,曰:“不会。”药山只好再明显一点地暗示:“何境惑汝?”[2](卷五,第258页)

僧人们提出来作为话头禅的,往往都是不可思议的,最常见的比如“佛祖西来意”“如何是佛”“如何是禅”等,对于这些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东西,如果我给你一个答案,让你“会”了,恰恰说明你我都不会,你不知道“佛祖西来意”是什么,对它有疑问,正说明你对佛祖西来有意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问题隐含的前提就是对佛祖西来之意的肯定。提问者已经当然的认定了佛“是”(一个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佛是“什么”(东西)。此所谓疑即不疑,而这不疑处才是真正可疑的,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何以认定就有一个佛祖西来之“意”?就有一个“佛”?有僧人问大颠宝通和尚:“古人云,道有道无俱是谤。请师除。”这个问道的僧人已经明白不可言说的道理(说有说无都是错),但他还是想要老师为他除弊,既然要除弊,可见心里还受遮拦,既然受遮拦,如何能明白原本清净的佛性?而如果不能自见本性(即佛性),那弊又如何能除?所以大颠一句话截断话头曰:“一物亦无,除个甚么?”

问题本身就是思考,思考到什么层面,问题就能深入到什么层次。“朝菌不知晦朔”,所以不可能提出诸如“为什么有昼夜交替的现象”这样的问题;“蟪蛄不知春秋”,所以不可能提出“为什么有四季区分”这样的问题。这就是所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4]可见,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不是对问题的解答有多完美,而只在于问题本身提的深刻和高远程度。如洪钟大吕,“大扣大鸣,小扣小应,俱系精神骨髓所在。” [5](“复焦弱侯”)形而上学问题的根本不在问的是什么,恰恰就在如何提问。正是提问的方式决定了问题的价值、可能性和解决方法。“对问题的选择决定着探究的方向。换言之,每个问题都有一个预定的模式……一个问题就是一个华了妆的答案,明乎此,是起码的智慧。”[6](第12页)故此,禅师们的目的不在于告诉你问题的答案,而在于不断的教你如何提问。

禅宗常常用这样的方式“回答”任何形式的提问。《无门关》第40则公案“趯倒净瓶”记载百丈把净瓶放在地上。净瓶为僧侣出门随身所带之物,盛水供洗手之用,瓦罐瓷器的净瓶水洗净手,铜铁所做的洗浊手,平时则供在桌上,净瓶总是“净”的。百丈故意把净瓶放在地上,表示净瓶已经不净,所以他问:“不得唤作净瓶,汝唤作甚么?” 首座回答:“不可唤作木(木+突)也。”他的回答不算错,净瓶无论是什么做的,无论是否干净,总归不是木棒,但首座这一答是对应百丈那一问的,在层次上没有提升。而灵祐没有回答问题,却一脚踢倒净瓶后走了,这是对问题本身的否定,“所答”在所问之上,所以百丈说“第一座输却山子也”,让灵祐作了沩山的主持。可见禅宗中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的,禅师们有时候故意提出问题作为诱饵,回答就等于上钩了。对问题提出质疑,从而毁灭问题,是禅宗惯用的一招,他们正是用这个釜底抽薪、“一了百了”的方法解决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