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现舞蹈的美学透视的论文

时间:2020-12-09 10:30:21 舞蹈论文 我要投稿

关于即现舞蹈的美学透视的论文

  对于《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这一实验性质的舞蹈作品而言,单纯的技艺呈现、叙事再现、情感表现都已经远远不能餍足其探索的野心,对于舞蹈本体的智性叩问才是关切所在。叩问的钥匙与津梁就在于“即现”这一概念,全场舞蹈水银泄地般由这一中心播散开去; 而在自由跃动的舞台表现最终汇聚浮现的,却又是“即现”这一理念。

关于即现舞蹈的美学透视的论文

  严格来说,“即现”并非是既有的理论术语,依照编导万素所提示的创作理念,其中蕴含着中与西、传统与现代两套思想资源,一是中国古典的“气韵生动”的美学思想,与生生不息、连绵不绝的天地之气俯仰相依,如云出岫,流转无定,如雁过寒塘、物来即现,打破本质与现象、潜在与呈现的分隔,物我不隔、理事合一; 二是力图通过舞蹈的自发呈现来展开对于潜意识的探索,而这一理论则可以归之于柏格森- 弗洛伊德- 德勒兹一路,对于在时间绵延之中展开的意识的直觉观审,而这一观审将直接即现于身体,在这一直接呈现之中摈除分析性的理性省察,从而打开人之内面的幽暗大陆。而整场舞蹈作品也多头进发,从不同的维度较为饱满地展开与呈现了对于舞蹈“即现”的探索。

  一、古典与现代:“即现”舞蹈的文本细读

  作品第一部分《春江花月夜》展开了舞蹈“即现”的古典维度与时间向量。随着中国古典名曲《春江花月夜》的优美而富丽的乐声,各位舞者展开“类古典”的舞蹈呈现。在此称为“类古典”,是因为在舞蹈编创之中打破了现代古典舞编排所要求的格套与程式,而以内设结构点的方法来赋予舞者更大自由,在结构点之外的舞蹈部分将由舞者自由发挥,从而在一种古典舞的姿态中展开着现代舞的理念。而在这一部分的舞蹈之中,由于结构点的内设,形塑了区别于后两场相对节制的古典风格。这首先体现在这场舞蹈存在着明确的中心,当台上的舞者翩翩起舞时,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全场的焦点也是落于某个单个舞者的舞蹈表现之上的,就如同乐曲的一个个单独的音符,通过舞者与舞者之间的相互呼应、承相接递呈现出了绵延的时间感。单个舞者的舞蹈呈现强调了古典的舞蹈训练所要求的翩跹顾影、似身有坠物等要求,而在群舞时又能如传统行草一般呼应勾带、依势而动,从而舞蹈整体呈现出气韵生动的传统美学风貌。通过舞者或单独、或成对、或结队,在舞台的左右两侧自此向彼、如云出岫般翩跹流转,营造出夜月春江“滟滟随波千万里”的婉转畅快。如果说第一部分的《春江花月夜》试图探索舞蹈“即现”的古典维度与时间向量,而第二部分的舞蹈《多重艺术的融合》则更多征用了西方思想资源,探索“即现”舞蹈的空间维度。首先在第一小节的舞蹈中,在舞台左侧安置着即兴的吉他伴奏,而舞台右侧则是沙画艺术家在进行即兴的沙画创作,沙画被投影在幕布背景上。前景上是昆曲表演者抑扬婉转地唱起《牡丹亭》中“游园惊梦”的著名选段,随着曲词,背景幕布的沙画上呈现出曲院风荷、亭台楼阁,转眼之间又化为美人笑靥。同时,随着昆曲声音暂歇,在舞台的后景上年轻的舞者穿着各色纯色的小丑服登台,每位舞者不仅被分配了一种色彩,同时仿佛也被指定了一个音符,各位舞者唱起属于自己的那个音符,但组成的却不是一首和谐乐曲,而更像是对原先的昆曲的反讽,众位舞者唱毕,由此展开舞蹈。

  在舞台空间之上,左侧的吉他弹奏,右侧的沙画表演,前景的昆曲演唱,后景的即兴舞蹈,以及背景幕布的沙画投影,都承载着观众的目光焦点,都可以作为舞台的中心。原来第一部分《春江花月夜》所构筑的线性的、历时的、绵延的舞台结构被打破,呈现出后现代的多中心、平面化、反讽性、拼贴化的整体风貌。这些舞台中心无法用一个单一的逻辑结构贯通起来,后景的即兴舞蹈会上前围绕在昆曲表演者与沙画艺术家周围,仿佛在询问、仿佛在观看又仿佛在展示,共同演出一场意义未明的默剧。这一幕意义未明的默剧,包括倏忽而逝的沙画、古典韵味的昆曲与前卫而晦涩的即兴表演,以及疏落随性的伴奏,这一切都从日常生活之中,从既往的舞蹈程式中抽离出来,通过凝缩、象征、润饰与移置,展现了一场弗洛伊德式的梦境。如编导万素所言,这场实验舞蹈作品的探索目的之一是“运用心理意识的潜在性,从而唤起身心言说的条件”,在潜意识的挖掘中呈现“即现”舞蹈。而《多重艺术的融合》的第二小节,将这种对于潜意识的挖掘引向深入。

  当这一幕舞蹈开始时,昆曲声歇,沙画艺术家也停止了作画,在幕布上投影了一幅彩色画作,仿佛稚童随手所作的蜡笔画。随即舞者上台,或手持箱子,或扫把、或皮球、或长棍,甚或推上了下面装了滑轮的白色的塑料牛像。每位舞者都各行其是,这些日常器具被摒除了日常的功用,桌子不用于摆放,而是被竖立起来,扫把拍打着皮球,不明所以的塑料白牛穿插在即兴表演的舞者当中。虽然舞台上的其他即兴艺术创作暂歇,但是舞台上的每个自行其是的舞者都成为了中心,这些共时的中心无法被编织到历时的连贯叙事中去,观众们目瞪口呆。舞者多彩的服装,各色的器具,无意义亦无目的.的行动遍布了舞台,一切看上去是如此疯狂谵妄,却又如此缤纷多彩、稚趣盎然,难以言喻的迷人,仿佛是希罗尼穆斯·博斯( Hieronymus Bosch) 的绘画《尘世乐园》的舞蹈复现。而福柯对于这位画出了《圣安东尼的诱惑》与《愚人船》的画家独寄心香,认为其展示了人之意识底层中的疯癫谵妄,这样一种晦暗而无序的状态,固然是明晰精神的对立面,但同时它也催化出一种表象之下的真实,让人们对于自身和周遭的世界有更深入的了解。而这一幕舞蹈对于“潜意识”的开掘,也恰与之相似。而第三部分《青春不羁》则从另一个角度打开舞蹈“即现”的可能,在这一幕中,舞者呈现的不再是《春江花月夜》中那个承载着传统美学观念的文化意义上的自我,也不是《多重艺术的融合》中开掘着潜意识的精神分析意义上的自我,而就是作为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2013 级中国舞班成员在青春进行时中的自我,表达着某种个体在粗暴轻浮的社会规训之下晦涩难言的青春体验。

  这一场舞蹈在仿佛上级对于下级的严厉粗鲁的训斥声中拉开了帷幕,随后训斥声歇,舞台漆黑一片,顶上悬挂有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灯笼,仿佛一排幽暗的星辰,星辰缓缓落下。灯光渐起但舞台依旧幽暗,这时《春之祭》阴郁而神秘的乐曲声奏响,舞者身着稚趣的纯色小丑服,却带着象征成人世界的领带,开始翩翩起舞。在幽暗之中,这一切就似乎是在森林之中的原始祭仪,遍布了隐晦的秘密。突然《春之祭》乐声停止,换为刘欢的《重头再来》,同时灯光大亮,而舞者的舞蹈表现也由阴沉节制化为热烈开朗。但随即这样的励志歌曲也止歇,《春之祭》复又响起,灯光复又幽暗。在《春之祭》的片段与中国流行歌曲之间( 如《重头再来》《时间都去哪儿了》等励志青春题材) 的切换之中,舞蹈鲜明地呈现出充满张力的两种样态,表现着青春的“暗面”与“明面”,前者或许隐喻着青春的本己体验,它是私人性质,是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是残酷的,而后者则是一种青春之歌式的昂扬明朗、励志奋斗。就舞台呈现来看,这幕舞蹈无疑侧重于前者,“暗面”的舞蹈与音乐极其富于质感,使得夹杂其间的“明面”舞蹈如同偶尔略过幽暗池塘的天光云影,显得虚幻而轻浮,反衬得这些流行歌曲的励志话语如同廉价的成功学套话。如果用拉康的术语来说,青春的“暗面”是一种实在界( the Real) 体验,而“明面”则属于象征界( theSymbolic) ,象征界试图以语言、以大词( 如大写的“青春”、励志、奋斗、重头再来等) 来将实在界残酷的青春体验叙述为励志故事,但却永远无法穿透与包裹这一实在界体验。而这帮年轻舞者或许通过这一舞蹈呈现告诉我们,青春不是初夏,而是一场春寒,是在冬末春初冰冷冻雨中的抽枝发芽。最后,象征成人世界的规训与权力的训斥声再次从天而降,舞者们纷纷倒下、相与枕藉,青春散场,幽暗的大星复又返回天际。

  二、艺术与智性:“即现”舞蹈的历史自觉

  总体来说,万素编导的《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无疑是一次成功的舞蹈探索与实验。在层累了“技巧的舞蹈”、“再现的舞蹈”、“表现的舞蹈”诸层面的同时,又以“智性的舞蹈”来将之加以统和。也即这场舞蹈中无疑有着技巧的层面( 无论是训练、编排或是演出的技巧) ,有再现的层面( 无论是以叙事、象征或是讽寓的方式来再现) ,有表现的层面( 无论是对显意识感受或是潜意识图景的表现) ,但又与这些层面都拉开距离,以断裂的姿态来对舞蹈本身展开反思,自觉地以舞蹈呈现来思考与探索属于舞蹈本体层面的问题,从而使得整场舞蹈呈现出一种智性质感。

  这些层累于这场舞蹈作品中的共时层面,其实也是历时的艺术史与舞蹈史发展的诸阶段,而回向自身、对于本体展开智性反思正是艺术的一种现代自觉。对此,不妨从黑格尔、丹托对于艺术发展阶段的论述开始。在黑格尔唯心哲学体系的宏大叙事,其主线即是精神( Geist) 由“自为”走向“自觉”,当精神发现自身即是世界,世界复又是自身的时候,历史便走向了终结。而艺术、宗教、哲学则是这一历程的最高阶段,也即绝对精神的阶段。随着精神内容的逐渐扩充、明晰与自觉,客观物质形式逐渐褪去,精神经历了原始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并在浪漫型艺术中,走向无限的绝对精神已经不再满足于艺术有限的感性形象,从而转入以宗教的情绪与观念来呈现与表达,最终走向哲学的自由思考,并在哲学的自由思考之中,精神实现了最终的自觉。

  丹托将黑格尔精神发展历程,缩放到艺术发展阶段的叙事中,故事的主角不再是黑格尔式的精神,艺术也不再是精神的自觉之旅中的一段路程,而是艺术成为故事的主角,展开这一由自为向着自觉的过程。当艺术不再以摹仿再现外在事物,或是表现传达情绪感受来作为自己的目标,甚至也不再只关注于自身的形式层面,而是直接对观念层面的艺术本体、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直接发出探问时,艺术便真正具有了自我意识,实现了自觉。当杜尚为小便壶签名并且命名为《泉》时,当安迪·沃霍尔将日常的布里洛盒子放进艺术馆的陈列厅中时,这些艺术品无疑无法以传统表现性艺术或再现性艺术的评价__标准来衡量,它们甚至也超越了盛期现代主义( highly modernism) 对于艺术形式层面的关注,而是开始探索何为艺术、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究竟在哪里等理论问题。正如丹托所言,“一旦艺术自身提出了真正形式的哲学问题——即艺术品与真实物之间的差异问题——历史就结束了”。而在舞蹈史之中也有着相似的脉络,如彭锋就依照舞蹈美学思想与艺术实践的范式转换,将之分为以原始乐舞为代表的娱乐性舞蹈、以动作芭蕾为代表的再现性舞蹈、以古典与新古典芭蕾为代表的形式性舞蹈、以现代舞为代表的表现性舞蹈,以及以后现代的观念性舞蹈。其中值得指出的是,这样的划分中,“舞蹈艺术中的形式主义更接近视觉艺术中的唯美主义而非形式主义,而视觉艺术中的形式主义更接近舞蹈艺术中的表现主义”,现代舞在舞蹈史发展阶段上的位置,对应于以形式主义为特征的现代艺术在艺术发展全幅上的位置。

  舞蹈艺术中表现主义的代表性理论家苏珊·朗格,从其符号论美学的视角,将舞蹈视为表现虚拟情感的虚幻的力与虚构的姿势,由于舞蹈中的情感与姿势是虚幻的,舞蹈的表现领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舞蹈艺术逐渐获得走向独立的自我意识。但同时由于舞蹈被规定为对于情感的表现( 即使这一情感是与现实情感有别的虚幻的情感) ,从而使得这种自我意识并不完全,而舞蹈艺术的发展还保有冲破这一范式的历史冲力。而在现代舞蹈艺术实践中,这一关节点或许可以定位在编舞家默斯·坎宁汉( Merce Cunningham) 与其后的舞蹈家崔莎·布朗( Trisha Brown) 、伊芙·瑞娜( Yvonne Rainer) 、史蒂夫·帕克斯顿( Steve Paxton) 之间。坎宁汉提出“纯舞蹈”的艺术观念,将纯粹的动作当作舞蹈的唯一内容,不仅摒弃了舞蹈的叙事功能,而且否定了舞蹈的情感表达,不将任何情感和情节作为舞蹈的线索和依托,坚持身体动作本身便是舞蹈的意义所在。可以说坎宁汉的舞蹈观念将舞蹈艺术的自律与独立推向了高峰,而后的帕克斯顿等则接过了对于舞蹈本体的关注,进一步展开对于舞蹈与非舞蹈界限的探索,如帕克斯顿的舞蹈作品《满足爱人》( Satisfyin’Lover) 就展示了一群舞者在舞台上来回走动,与他们在大街上走路的样子一模一样。这些现代舞致力于以舞蹈艺术的形式思考理论观念的问题,而不再以表现或者再现作为评判标准,塑造着舞蹈艺术的自反( reflective) 品格与智性向度。通过与西方艺术史、舞蹈史脉络的比较,万素的《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以敏锐的思考力贯穿了舞蹈的技巧( 形式) 、再现、表现等层面,以舞蹈呈现来探索观念与理论问题,无疑是一场充分意义上的现代舞作品,体现着现代艺术的历史自觉。

  三、本体与表意:“即现”舞蹈的观念探索

  万素的《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以舞蹈呈现来探索观念与理论问题,触及了舞蹈本体与表意的三个层面上的问题,一是呈现并思考了舞蹈艺术形式的规定与偶发的两极; 二是探讨了现代语境中舞蹈表意的象征( symbol ) 与讽寓( allegory) 两种模式; 三是以“即现”来含纳中国美学传统,开创有别于西方现代舞“即兴”表达的中国现代舞形态。

  首先,万素的《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呈现而且思考了舞蹈艺术形式的规定与偶发两极之间的关系。任何艺术都有其“形式”,而依照阿多诺( Theodor W. Adorno) 的定义,“审美形式应当是艺术作品中所有显现成分的客观组织”,将所有这些成分连贯和结合起来。在这一意义上,形式作为“所有逻辑性契机,或者在更为广泛的意义上,是艺术作品中的连贯性”的显现,是将艺术品的构成要素——无论是音乐中的声音、绘画中的笔触、文学中的文字——连贯在一起的中介。如果说审美形式作为艺术作品的统一连贯的一面,那么艺术的另一面相就在于其美学偶发性,即艺术作品中事前并未被加以计算,不可预测亦不可控制的方面。任何艺术作品都包含有一定的随机与偶发的要素,即使是古典与保守风格的绘画,其中的笔触亦可以做这样或那样的呈现,在一定范围内选择与变动,而即使是精心编排的舞蹈作品,每场演出也不可能是完全的重现与复刻,其中都有着偶发性发生与嬉戏的空间。而在现代艺术之中,无论是超写实主义的“自动写作”、抽象表现主义的行动绘画或是先锋音乐的诸种实践等等,都将目光聚焦于经典艺术所轻视甚至加以摒弃的美学偶发性。而在舞蹈艺术中对于美学偶发性的探索,还鲜明地指向这样一个问题: 舞蹈艺术究竟能容纳多少这样的美学偶发性? 而这样的探索又有怎样的思想诉求?__ 就万素这场舞蹈而言,这一件舞蹈作品有着两场表演,由于对美学偶发性的主动寻求,两场之间呈现了明显的差异与面貌,如在第二部分第一小节中,由于设定了吉他演奏、即兴舞蹈、昆曲演唱、沙画表演及其屏幕呈现等多个中心,加入多种艺术种类与媒介的互动,使得其中的变量陡然加大,在确定的艺术框架下相当充分地展现偶发与随机的魅力,这是中国现代舞蹈的可贵探索。而在这件舞蹈作品的第二、三部分的,采取去中心与平面化的编舞策略,整个舞台如同被打开的六面透镜,观众的目光并未被集中引导,而是可以在其中自由徘徊与逡巡,而这种多元化的观看方式也在形成着不同的艺术作品,不仅从舞蹈作品的角度,同时也从观众接受的角度探寻着偶发性的可能。

  在阿多诺看来,现代艺术对于偶发性的这种追求,可以视为“对于现代社会无处不在的相似性的绝望回应”( a desperate answer to ubiquity ofsemblance) 。现代社会是一个经过“合理化”( rationalization) 的社会形态,一切独特、模糊、暧昧又包含着生命力汁液的事物,都必须变得同一,因而显得相似,好纳入到工具理性的功利计算之中,这一方面呈现为以货币为媒介的市场商业结构,而另一方面则呈现为以权力为媒介的科层化官僚系统。这种“合理化”及其“同一性”( oneness) 既是现代社会的逻辑,也是现代社会为成熟社会个体所预设的秩序,或者说成人世界的秩序。所以第三部分《青春不羁》中,社会权力一方面呈现为赤裸直接的形态,如舞蹈开端与结束时上级对下级的严厉斥责,另一方面则展现为柔软间接的形态,如流行音乐工业中的《重头再来》《时间都去哪儿了》等励志歌曲与相关的青春语汇,这些或显或隐的权力力图将个体纳入这“同一性”的逻辑之中。但伴随着《春之祭》的青春“暗面”的舞蹈,各舞者遵从即兴与偶发的原则翩翩起舞,其舞蹈意象的幽暗隐秘与晦涩难明本身就代表了对于“明面”的“同一性”社会秩序的拒斥。在这一点上,作为艺术形式的“偶发”,不仅在形式层面上拒斥着“同一性”逻辑( 这体现对舞蹈艺术编排规定性的拒斥) ,同时也在思想表意上对抗着“同一性”社会秩序的收编,脱离了单纯的形式实验,更深地进入到社会与历史层面。

  其次,万素的《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探讨了现代语境之中舞蹈表意的象征与讽寓两种模式。相较于有语言文字凭借的文学艺术、电影艺术与戏剧艺术等,舞蹈艺术的叙事性无疑是比较弱的。以至于在现实主义再现范式内的中国现代经典舞蹈如《丝路花雨》等,在尽力追摹戏剧、文学的叙事功能时,不得不以屏幕提词的方式来展现情节。而舞蹈艺术的优长更在于其抒情特性,在于打破叙事的单纯线性时间流,而在时间的节点之中,以身体呈现来建构和谐圆融的“意象”,“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也正如西方经典诗学所推崇的“象征”,通过形象的构建来“在个别中显出特殊,特殊中显出一般,一般中显出普遍。在此之上,还有永恒通过时间,在时间中显现。象征总是参与现实,并使其变得可以理解; 尽管它放弃了整体,但继续使自己成为整体性的一个生动的部分,而它正是整体性的代表”。无论是中国古典诗学中的“意象”还是西方经典诗学中的“象征”,它们都力图通过形象的棱镜来映射出一幅有机的、和谐的整体性世界图景。而万素这场舞蹈的第一部分《春江花月夜》,就遵循着气韵生动的中国传统美学理想,在舞步的翩跹流转之中呈现出一幅和谐生动而富于古典美的世界图景。但之后的《多重艺术的融合》《青春不羁》两部分,无论是多种艺术门类与媒介的触兴与互动,还是难以索解的狂欢化的身体呈现,还是伴随着《春之祭》的神秘青春祭仪,都不再以呈现统一而连贯的整体意义为指向。舞台上散乱着形象的碎片,而这些碎片并不力图构成一个整体,而是在时间之流中生成、飘零、飞散、延宕。而这种舞蹈表意实际上已经由经典的“象征”范式转向了现代的“讽寓”范式,虽然“象征”与“讽寓”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表意模式,但“象征”由形象的片段映射出“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的整体,由“讽寓”而固守形象的碎片,直到碎片堆积成残缺的废墟。正如本雅明( WalterBenjamin) 所言,“在讽寓的直观领域里,形象是个碎片,是个咒语,当神圣的知识之光降临其上时,它的作为象征的美就散发掉了。总体性的虚假表象也消失了”。现代社会本身就是一个碎片化、原子化的世界,随着现代分工的深入与工具理性的推行,造成了席勒所言的“享受与劳动、手段与目的、努力与报酬都彼此脱节了。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那么现代社会的救赎究竟是通过席勒的途径——通过美育与美学来构建一个乌托邦式的审__美图景,还是通过本雅明的途径——直面与逼视这一碎片化、原子化的现代社会图景? 而万素的舞蹈不仅通过《春江花月夜》来探索前一种可能,更通过主要的篇幅来尝试后一种可能,脱去对于“古典美”的乌托邦建构,以“讽喻”的表意模式、即兴偶发而又晦涩难明的身体呈现来展示现代社会本身,确证着中国现代舞的“现代性”体认。

  最后,万素的《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以“即现”来涵纳中国美学传统,开创有别于西方现代舞“即兴”表达的中国现代舞形态。可以说,西方舞蹈艺术界对于即兴舞蹈的探索已经十分深入,无论是身体训练方法体系的建构,还是在观念上对于舞蹈与非舞蹈界限的思考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那么,万素的“即现”舞蹈从形式与呈现上看似乎十分容易被归入这一脉络,那么其作品的探索性与原创性似乎就会受到质疑。但值得注意,万素的这部舞蹈作品是一部中国现代舞舞蹈作品,不仅是“现代的”,同时更是“中国的”,需要我们不仅在“现代的”更要在“中国的”艺术语境下加以探讨。与西方的即兴舞蹈一样,万素的“即现”舞蹈是一整套舞蹈身体的训练方法的产物,而这一套训练方法建立在中国的传统的“气论”美学之上。“气”,如《庄子·知北游》中所言“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故曰‘通天下一气尔’”,而法国汉学家于连在《势: 中国的效力观》中明晰界定道: “这个与生俱来的生命气息( souffle vital) ,能赋予万物以生命力; 它循环不已,时而凝聚,它就在现实的源头,在一切现实的源头。当它循环流转的时候,便制造出各式各样的存有,当它凝聚时,便给现实以实体”。在万素的“即现”舞蹈课程中,讲求舞者在凝神寂思的训练中追寻、体认、涵泳贯通天地、循环不已的“气”,寻求一种“官知止而神欲行”的身体状态,与这一天地之气俯仰相依,并由此呈现为具体的舞蹈形态。在这场舞蹈特别是后两部分极为先锋的风格面貌之下,有着一种对于中国美学传统的自觉体认与传承。

  结语

  《流淌在时间中“即现”的舞蹈》是一次成功的舞蹈探索与实验。整场舞蹈远远超越了“技巧的舞蹈”,也不单纯是“表现的舞蹈”或“再现的舞蹈”,而是一场“智性的舞蹈”。富于勇气地以舞蹈呈现来思考与探索属于舞蹈本体层面的问题,探讨了舞蹈艺术本体与表意层面的规定与偶发、象征与讽喻、即兴与即现的一系列问题,形塑着进行时态的现代中国舞的自反性( reflective) 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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