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有道:制度、领导与人才

发布时间:2017-05-05 编辑:lqy

  主持制定的领导人的意图和导向,对制度的定位格外重要。当制度确定以后,即便制度导向明确,在实施中如果领导人的意图同制度原意相反,用不了多大气力就可以把制度的运行方向完全扭转。

  高端人才是如何炼成的,到处都有大把的故事,古代也不例外。不过,相对于“高端”而言,“低端”似乎更需要重视。从人才成长和培养的角度看,没有坚实的地基,就盖不起摩天大楼。高端人才是大楼顶上的霓虹灯,引人注目;低端人才是大楼下面的柱础,默默负重。普通百姓把眼光放在高端十分正常,而专业人士则更应重视柱础和结构。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凡是高端人才呈现辉煌的时候,其基础建设也会格外扎实。就像获得诺贝尔奖多的国度,必定有出色的大学教育一样。所以,研究人才开发问题,有必要先观测基础性制度,再观测制度的运作,从上升通道和选拔机制角度辨析,自然而然就能看到高端人才的成长之道。从这个思路出发,或许能够对历史经验看得更清楚一些。

  制度建设不是除旧布新

  随着朝代的更替,制度也在不断更新。从战国开始,中国古代先后实行过的人才选拔制度,主要有军功制和养士制、察举制和征辟制、九品中正制、科举制等。对于改朝换代之间的制度变化,人们往往会简化其演变过程,把制度更新看作新制度取代了旧制度,并由此形成一种下意识的思维习惯,只要发现一种制度出现了较大弊端,就会想到“破旧立新”,试图用一种新型制度取代旧有制度。这种思路原则上并无错误,却省略了从旧制度到新制度之间的艰难过渡。历史告诉我们,从旧制度到新制度,是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在制度演变中,旧制度不是被“抛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而是被新制度所吸收改造;新制度也不是同旧制度“做最彻底的决裂”,而是承继了旧制度的大部分遗产。更常见的,是旧制度中不断渗入新因素,“借壳上市”,在保留旧形式中完成制度转化。

  以察举制到科举制的变化为例。汉代实行察举,即地方长官和中央部门首长向朝廷推荐孝廉、秀才等官员人选。推荐时不考试,因为是否孝顺廉正无法以考试方式来衡量,才能与考试的关联其实也不大。所以,当时的推荐主要靠口碑,看舆论反映。但是,既然依赖舆论,难免有人会沽名钓誉,加上汉末战乱动荡,口碑流于清谈,不足以察人实际。于是从曹魏开始,就给察举附加考试。对于推荐到中央的人才,加考儒家经典和政务对策。刚开始附加考试时,那些推荐上来的孝廉,有不少拒绝参加。但发展到南北朝,察举附加考试逐渐成为常规。到了隋唐,干脆就从制度上废除察举,改行科举,实现了制度转换。即便如此,察举形成的推荐惯例,依然不能一下子彻底清空。唐代的科举,还带有浓厚的推荐痕迹。在唐朝科举中要考中进士,仅仅靠卷面成绩远远不够,名人推荐对是否录取有重大影响。所以,唐代科举的应试者,考试前夕不是忙着做功课,而是忙着找关系。白居易找顾况推荐,留下了“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典故。杜牧的及第,也是由于其《阿房宫赋》受到太学博士吴武陵的欣赏而在考前向主考崔郾力荐。直到宋代禁绝“行卷”(即以文章寻求名人荐举),推荐才从科举中彻底绝迹。由此可见,从汉代到宋代,推荐的作用由强到弱,考试的作用由弱到强,经过上千年的演化,制度转变才最终完成。这种转化过程,不是一个简单的“替代”就可以说清楚的。

  考试进入选官制度的过程如此曲折,其他制度演化何尝不是如此,不过是演化过程的长短不同而已。历史给当今的启示,就是不可能强制割断制度的传承。那种换个制度就能彻底改观的良好愿望,不过是一种“左派幼稚病”。发现了制度的弊端,便忙于设计出一个能够“根除弊端”的新制度,在改革的旗号下强力推行,热衷于除旧布新,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旧弊未除,新弊又来,在制度建设上翻烧饼。更糟糕的是每况愈下,看似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实则沦落为更加原始的抗争。虽然外表上“人生豪迈”,但只好唱一曲“从头再来”。一旦陷入频繁的“以新换旧”制度更替迷途,人才的发现、选拔和培育,不是明里受挫就是埋下暗伤,此类教训,历史和现实均历历在目,不可不记取。

  没有完美的制度

  在人才选拔上,任何制度都不完美。战国实行的军功制,杀敌多者奖赏重且提拔快,最大限度地调动了积极性。七雄中间,实行军功制的彻底程度,恰好同作战的勇猛程度成正比,秦国的军队由此而成为虎狼之师。但是,以功选官,功与能不一定相称,韩非就指出这一问题。他说,杀人靠的是勇力,治国靠的是智力,用能杀人的去当官,能力和岗位不配套。由此很容易联想到,水浒梁山上如果按照杀人数量排座次,黑旋风李逵应该当老大。所以,军功制(包括一切功绩政绩之类选拔依据)在激励上具有明显优势,但在智能考察上具有明显缺陷。秦在统一后迅速出现问题,与其官吏队伍以军功为主并奉行军事化管理方式不无关系。各种制度,都会长于此而短于彼,不要指望能发现一种“最完善”而没有弊端的制度。汉代的察举孝廉,其优势在于德行,其劣势在于实务。最好的情况下,孝廉可以品德高尚为人端正,却也可能固执迂腐不通时变。而与察举并行的辟除(长官直接聘任),其优势在于具体事务上可为长官分忧,其劣势在于知有上司而不知有皇帝。辟除的吏职可以干练利落刀下见菜,却往往揣摩上意随风使舵。推行科举制度的朝代里,每朝都有科举利弊的争论,也都试过各种改革,却总会兴一利而生一弊。北宋王安石变法时要改造科举制,不再考诗赋而改为考策论,苏轼反对。苏轼也承认诗赋对政务无用,但他认为“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贸然变革,按照王安石的方案考策论,由于评卷缺乏规矩准绳,很有可能带来更大弊端。在这里,苏轼提出一个十分重要的判断尺度:制度有弊端并非变革理由,不要先看新制度之利,而要先看新制度之弊,一旦新制度之弊问题更大,则趁早搁置。

  既然任何制度都会有弊,难道就无法遏制弊端?从历史看,解决这一难题的途径有二:一是确立制度的底线,二是多种制度互补。

  所谓确立制度底线,就是汉文帝对张释之要求的“卑之毋甚高论”。北宋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悲剧,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理想太高。宋神宗要学唐太宗,王安石的回答是唐太宗算什么,实现尧舜三代的理想也不是难事。历史上凡是成功的制度变革,几乎全是低调的。所谓低调,就是立足于控制制度之害。例如科举制度,固然要选拔优秀人才,然而,制度设计的着眼点不在如何选出最优者,而是如何阻止恶劣者。从唐代的诗赋取士到明清的八股时文,最重要的功能是可以把不懂音韵格律对仗用典的无知之徒挡在门外。所以,科举每每出现优秀才子名落孙山的遗憾,却能把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请出候选队伍,这才是制度的真正立意。直至今天,这一思路还具有实际价值。高校评教授,如果评上的十名教授有三位不错,五位稍弱,二位虽差却还是学术中人,这种评审就是可取的。如果评上十名教授有两位特别优秀,五位在不错与稍弱之间,二位根本不是学者材料的也混上来了,这种评审就需要警惕。尤其是要防止在“破格提拔卓越人才”的旗号下让投机者钻了空子。假定把人才分布从优到劣排队,最卓越的人才总是极少数。着眼于选拔最优秀者的制度,会使稍弱和完全不称职混淆;而着眼于阻挡不称职者的制度,会在稍弱与不称职之间划出界线。前一制度听起来很美,却会给投机者留下可施展的空间;后者听起来平淡无奇,却能保证底线不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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